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哪怕是最底层而弱小的修士，或是不知姓名的散修，也有着在中州发光发热的余地。
因为他们是修士，是‘仙人’。
老崔只是一个凡人，一个连妖兽都看不上眼的蝼蚁。
他没办法在仙人的社会中生存，哪怕仙人的世界是那么梦幻。
于是少年意气风发的走出了角落的大山，想要在偌大的天地间施展自己的抱负。
但他渐渐发现自己根本不被需要，回首过去种种，才发现自己已经蹉跎了大半辈子。
于是他心灰意冷的折返。
不得不再回到那曾经‘束缚’着他的大山。
原来那才是他真正的终点。
“这是你前半生的经历。”李南石道，“你不止走了三十年。”
初遇老崔时，老崔只说自己走了三十年。
而今看来，三十年只不过是他一半的路程。
“小李，我骗了你。”
老崔苦笑了一声，“咱根本不是什么山海楼派遣的人，咱也没有追在天地行走后面跑了大半辈子。”
“其实，咱叫崔行走，咱就是天地行走。”
“那各个碑面上的‘天地行走到此一游’，就是咱留的。”
“我能猜到。”
李南石回道，
“只有你能精准的知道每一个碑位，只有你才精准的知晓哪里留有字迹。”
“嘿嘿……那都是咱年轻时候留下的。”
老崔咧嘴笑了，
“咱花了三十年走遍了中州能去的每个角落，每到一处就留下一笔字，然后把自己留下字迹的地方画到地图上，有名字的我就写上它们的名字，没名字的我就给他们取个名字。”
“有的名字所有人都知道，有的名字只有我自己知道。”
他笑得很得意，但也很复杂。
因为还是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他做的一切毫无意义，无非是在自我满足，他很清楚这一点。
“走完了、画完了，咱也就看开了。”
老崔转而轻轻叹道，
“不看开又能怎么办呢？改变不了事实，就只能试着接受事实。”
“然后咱就打算回家啦。”
李南石知道老崔的故事还没完，因为这只是老崔的前半生。
在中州的每一个角落留下他的足迹，但他最终却没有如愿回家，而是又在大山外蹉跎了后半生。
“但咱回家的路上，恰巧又去了水墨舟，本来的计划就出现了点变化。”
“你说的那个‘天穹泉’，被咱给喝了。”
似是怕人误会，他又补充道，
“当然不是一口把整个湖都闷了——毕竟湖上还有条水墨舟呢。咱就是莫名其妙地掉入了水里，误打误撞的吞服了泉眼，然后想悄咪咪溜走，被人逮了个正着。”
李南石这才明白，原来那水墨舟之下的坑洞，原本就是天穹泉的位置。
老崔‘窃’走了天穹泉，水墨舟便只能伫立在干涸的湖底。
“听他们说，天穹泉眼被咱吞下去了，已经和咱的身体融为一体，除非寿终正寝，不然就是强杀了咱，那天穹泉眼也不可能再喷出一滴水。”
“咱就这么活下来了。”
老崔语气越来越虚弱，仿佛就连自己也有点难以置信，
“然后，他们就放你走了？”李南石问。
“不算。他们听说了我的事，然后让我沿着曾经走过的路，再走一遍。”
老崔喉咙有些干涩，笑出的声音显得沙哑，
“因为他们卜算了我的寿命，料定了我的寿命用完的时候，又会回到水墨舟来，化为新的‘天穹泉’。”
“那时我才意识到，我的一生原来已经注定了。”
卜算一个凡人的命运，对贯灵境的修士来说并不困难。
张三也曾预测了临仙州武朝的命运。
姬仙成为了那个武朝的真龙。
“仅此而已么？”李南石又问，“他们居然没有试着囚禁你。”
“因为他们觉得我很有意思。”
老崔自嘲地笑了笑，
“我半生蹉跎，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眨眼一瞬，也许他们漫长的人生中缺少我这种短暂的乐趣——在他们眼里，我只不过是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，像个扮演丑角的戏子一般，为他们枯燥的生活增添了几分乐趣。”
“可能对于他们来说，一个走出大山，试图踏足中州的凡人很可笑吧。”
“我用了自己一半的生命，努力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，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可笑。”
“于是我听从他们的命令，又走了一遍自己曾经走过的路。”
老崔顿了顿，李南石感到他的气息变得更为微弱。
他的时间不多了。
老崔继续道：
“我当然不甘心，所以我走第二趟的时候加快了步子。”
“不过是在熟悉的路上再走一遍罢了，这次我加快了速度，少走了很多弯路，除了花时间将留在石碑上的字迹抹去，我几乎没有再浪费任何一秒……”
李南石忽然问：“所以，你为什么要抹去那些到此一游的字迹。”
“留下那些字，只是因为我希望在中州找到一处归所，但当我发现我的终点只能是原点后，那些字迹除了嘲笑我的无知以外，就再也没有了意义。”
“不过更多的，是因为我有了新的目标。”
“我想挣脱既定的命运。我不信命，我也不认命。我不相信我的结局会如他们所说的一样，最终死在回家的路上，倒在水墨舟的门前——”
“我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。”
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意凡人，没有人会关注凡人。”
“但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——哪怕只有一瞬也好。”
“无论是凡人挣脱天命的故事，还是流淌在凡者山下的天穹泉，哪个都好……”
“让‘天穹泉’流淌在凡者山下，让这个世界的人都看到，原来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，还生活着一群无知无畏的凡人。”
“我知道这很可笑，但我不愿意接受自己永远只能是一粒灰尘的事实——天穹泉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。”
“所以我继续走，拼了命的走，我只想在寿命将终时走到凡者山下，哪怕墨家的仙人将我拦住，将我囚禁在水墨舟中，至少也能证明这世上绝没有什么既定的命运。”
墨家修士若是真的为了拖延时间而将老崔拖住，只能说明老崔的命是由自己决定。
“但是小李，如果没有你们，我可能还是只能走到水墨舟就倒下了。”
“或许……人的命的确是既定的。我没办法靠自己走回家。”
李南石摇了摇头，道：
“万事万物皆在变化，若世上真有命运，那命运也在时常变化。你若是认了命，那变数永远不会降临到你的头上，因为在变数来时你就已经死了。”
“唯有不信命，不认命，你才有直面变数的可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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