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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只是觉得失望，只是觉得好笑。
姬昌盛所言，实在是过于天方夜谭。
没有人会因为一件事、一个人太过荒谬，而感到愤怒。
只会觉得这件事可笑，只会觉得这个人无知。
“人的天赋，乃上天而定。儿臣又该如何盗取您的龙灵？”
“因为你的母亲！”
姬昌盛双目赤红，牙缝间蹦出的字眼都因怒火而颤抖，“朕乃真龙天子，是那个女人使了妖法，偷了朕的龙种，再种到自己的腹中！才生出你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水蛟！”
“但没关系，朕不会杀你！因为朕，是千古明君！”
“朕会让你享受与朕同一般的长生，而你，只需将朕的龙灵归还回来——是不是很值得？”
“荒谬。”
姬仙的眼前，似乎又浮现了母亲温和的笑意。
他冷笑道：“父皇，你已经疯了。”
“你所说的一切，不过是为了给你长生的欲望，和你自己的所作所为，寻找一个看似‘正当合理’的理由罢了。”
“口口声声说什么，与你一般的长生。但你自己却也在排斥成为邪魔，反而选择剥夺生灵，妄图登上修道正途……”
一只宽大而瘦削的大手，掐住了姬仙的喉咙！
“闭嘴！”
姬昌盛咬牙切齿，“我有什么错，我有什么错！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！”
“那不是你的——”
姬仙感到自己呼吸有些困难，“你是个一生都无法修道的凡人，这是上天注定的……”
“朕是天子，朕是真龙！”
姬昌盛手上的力道加重了，“不是你一个窃贼能肆意评判的！”
他见姬仙的脸色因缺氧而涨红，渐渐松开了手上的力道：
“我又何必与你讲这么多……待你体内龙灵归于我身，真龙显现，你自然就会知道，我的话是否正确。”
姬仙喘过气来，浮于空中的他，仍然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，在他空荡荡的心府中牵扯。
于是他笑了。
笑姬昌盛的天真，笑姬昌盛的无知。
也在笑姬昌盛的所做的一切，终将只是徒劳。
因为，自己早已没了龙灵！
他竟第一次为这个事实而感到庆幸。
因为他能见到，自己最‘敬爱’的父亲，那狰狞外表之下，最后的绝望。
姬昌盛也笑了。
他想到自己即将脱离国师的掌控，即将开辟出一条正统的仙途。
而非与宫中那些诡异的怪物一般，‘长生’却不知所谓。
所以他笑得肆意。
但他的笑容很快就停止了。
因为他见不到姬仙浮空的身体中，有半分龙灵的身影。
自己的儿子，只是咧着他的笑容，被束缚在半空中的同时，尚平静的看着他。
就像在……观赏一个猴子的自娱自乐。
“怎么会这样！？”
姬昌盛不解，“不可能的……不可能的！”
他又狠狠的掐住姬仙的脖子，口中的唾液都无法控制地喷到姬仙的面庞上。
因为他已经无法再维系自己的理智：
“你的龙灵呢——你的龙灵在哪！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！我明明按照古籍的办法去做了，为什么龙灵还不出来！”
“父皇……你真傻。”
姬仙重新涨红的面庞上，是极尽嘲讽，“我的龙灵，早就被剥夺了啊。”
被赵忠民剥离，化为了邪龙。
又被李南石斩尽一空。
他的龙灵，早就化为了粉末，片缕不留。
“什么！？”
姬昌盛狰狞的面孔终于显上了震惊，“被——被剥夺？怎么可能……是谁，是谁干的！”
姬仙不答，只是静默地盯着姬昌盛。
被死死掐住喉咙的他，有那么一瞬间，想的是自己不如就这么一死了之。
最‘敬爱’的父皇，成了被‘长生’蒙蔽双眼的怪物……
亦或者，他本来就是。
“陛下，何必生出此等不该有的妄想。”
姬仙视线模糊之际，见到一抹漆黑的雾影，自昏暗的角落中缓缓浮现。
他看不清此人是谁，直到对方的下一句话，让姬仙认清了对方的身份。
“六殿下的生灵，是我剥夺的。”
是那个赵忠民口中的‘仙人’。
“国师！？”
姬昌盛赤红的眸子狠狠盯向那黑影，怒道，“我武朝待你不薄，你为何要这么做！”
“陛下若不心生脱离我手的念头，我又何须多此一举。”
那人笑道，“无奈之下，只得如此设计了。”
姬昌盛怔了怔。
好半晌，他喉间才发出微弱的颤音：“什么……设计？”
那黑袍人似是点了点头：“正是。正如陛下手中的古纸，上面记载的剥夺生灵之法，便是我故意遗落下的。”
“什么！”
“我深知陛下不会甘心听从我的安排，为了让我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，我也只能出此下策。”
那黑袍人顿了顿，笑了出来，
“先给您一点希望，让您觉得‘或许还有别的长生的方法’，然后我再把这条路亲自堵上——陛下，您感受到绝望了吗？”
姬昌盛眸中布满血丝，拼命摇着头：“不、不可能……朕乃一国之君，怎会如此轻易的落入你的圈套里！”
“若非您对长生的执念，我也许还真无法蒙骗到您。所以要怪，也只能怪您……执念太深了。”
姬昌盛虽是太子出身，但也是于夺嫡之争中，明争暗斗之下保住了自己太子的位置，安然登上至高宝座的人。
他又怎会笨到，被这突兀而简单的伎俩所蒙骗？
只可惜，自他知晓长生一事之后，欲望的执念便不断拉扯着他的理智与决定。
落入圈套之中，只能怪他自己，对长生修仙，太过执拗。
“我特意留下了这页剥夺他人生灵的古籍，让您认为自己还有修道长生的可能。再去将当时出岛的六殿下引入圈套之中，剥夺他的生灵。”
“如此，当您意识到修道一途再也无法走通之时，也便会为了长生，安然接受我的‘馈赠’了吧。”
那黑袍人说着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。
那是人类的手无疑，只是手掌之上，却有一条黑虫肆意蠕动。
“陛下，这是您唯一的路了。”
他凑近到姬昌盛的面前，笑道，“放心，这‘永生’的国度将由您来统治，您不会忘记曾经的一切的。”
姬昌盛狠眼看向国师，似是想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一般。
但国师只是冷笑。
因为他知道，事到如今，姬昌盛已别无选择。
只要他还想长生，就必须服下这条黑虫，必须化身为邪魔。
而姬昌盛对长生的执念太过深重——他不可能选择其它的结局。
纵使他如何恨国师欺骗了自己，如何想逃离国师的掌控，他都必须要服下这条黑虫了。
“父皇——不要！”
姬仙挣扎着吼道。
他并非是在担心姬昌盛。
而是他很清楚，这个国师根本没安什么好心。
他处心积虑地想要让姬昌盛服下黑虫，一定是有着别样的目的。
他不能让这个国师得逞！
但姬昌盛却管不了这么多了。
眼睁睁看着正统的长生大道，坍塌在眼前。
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。
哪怕是被人欺骗，被人蒙蔽——他要长生的心，也绝不会更改半分。
他一把夺过国师手上的黑虫，吞入自己的腹中。
“啊啊啊！！”
顷刻间，姬昌盛的七窍有污浊的黑泥流出，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要喷涌出如黑泥一般粘稠的液体。
姬仙瞪大了双眸。
他知道——
姬昌盛，他的父皇，武朝的皇帝，成为了邪魔。
……
暗室之中，老妪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一般，缓缓睁开了双眼。
她隐隐听到，身旁那璀璨的光柱中，一声凄厉的龙啸向天咆哮。
似是诉说着愤怒，充斥着失望。
而后，那耀眼夺目的金光，逐渐变得晦暗下来。
那愤怒逐渐化为了悲愤。
直至平缓、平和、平静。
最终归于虚无。
只留下一根无神无光的台柱尽显衰败，上面似乎还刻画着龙纹的图腾。
老妪身居地穴之中，能感受到地脉的一阵动荡。
她终于缓缓地笑了：
“失去了龙脉的庇佑，这苍生的灵魂……终于可以聚于我身了。”
临仙州。
永安历二十三年，五月初九，酉时。
龙脉失，天地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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